咏华

I'll keep your voice forever here

【剑网3】【苍歌】寒衣

※参赛旧文,一发完。

※好久不写古风,挺耻的……


原朔见过修罗地狱。

他结束巡逻回到营地的时候,看到营地门口守卫的兄弟扑倒在雪地里。

背后一道伤口,平滑整齐,不长,但很深。直接从背后穿透到胸前。鲜血染红一地。

他冲进营地,营地里也满是尸体。给他做饭盛饭的厨娘,帮他治疗伤势的医官,和他一同战场浴血杀敌的战友;他敬畏爱戴的校尉,他关心照顾的后辈……这些人早上还曾笑着和他打招呼,此时已经变成地上冰冷的物件。

物件。他们失去生命。不再是人。太突然了,他接受不了这样的反差。近乎荒诞。

这便是修罗地狱了。

 

原朔第一次见到何思衣的时候,他正在营地门口戍卫。

他所在的营地非是玄甲苍云本营,而是更前线的营地,名为岐方营。平时的任务就是巡逻和卫戍,向本营通报前线敌人动向。一旦大规模开战,他们就是最前锋。

因为是前线,巡逻时候常遇见小股敌人,避无可避的时候,交战是家常便饭;所以岐方营的苍云军士,莫不是精锐军人。

但算算也有好久没大规模开战,再精锐的军人在这偏僻小营地中,也不免生些别的心思。这不,早半月就听闻有来助战的江湖人士将要被调到这个营地来,其中会有七秀坊的姑娘。一时间军士们纷纷争抢这个营门口戍卫的位置,就为了能第一时间一睹七秀姑娘芳容。结果闹得统领岐方营的校尉知道了,一顿训斥,这活儿就落到了没争没抢的原朔头上。

原朔对这没什么兴趣,因此也没争没抢;活儿落到身上,他也就去做。他守门守了半月,终于一天看见一辆马车,从本营的方向辚辚驶来。

马车到了营门口停下了,下来一个人,白衣长袖,黑发垂肩,头上一支桃花簪,仿佛把江南春色也带来了。那人斜抱着一张琴,走到原朔面前先行一礼,然后抬头对他笑:“请问,此处可是苍云岐方营么?”

马车上似乎有女子的脂粉暖香,有粉红水袖和轻笑低语。但原朔没顾上那些,他看见眼前的人,目光比星空温柔。

这就是原朔和何思衣的初见了。

 

岐方营地处前线,伤员较多,医官人手不够,是以这次前来的江湖人士都是修习治疗内功的,安顿下来后就开始着手帮助医官救治伤员。此番江湖上四大以治疗内功著称的门派各派出了一名弟子,但不巧除了长歌门的何思衣之外,另外三个都是女弟子。

偏僻的军营,战乱的时节,军人们对温柔的医者产生爱慕简直是再自然不过了。闲时聊天,永恒的话题是喜欢哪个姑娘。

“五毒的曲姑娘!我听说苗疆女子都专情,而且你们看见了吗,那胸,那腿,啧啧啧……”

“得了吧,我跟你说,要娶回来过日子,还得是万花颜姑娘这样的,温温柔柔的,持家!”

“你们都忘了曲姑娘喂你们吃虫子,颜姑娘往你身上扎一把针的时候了?要我说还是七秀的苏姑娘,那云裳心经练的,小扇子这么一舞就能把伤治好,嘿嘿……”

“哎你呢,你觉得哪个姑娘好?”旁边的人捅他。

“……”原朔不说话。同僚们讨论姑娘的时候,他却满脑子都是长歌的何思衣。那人一袭白衣,和白雪一样皎洁耀眼却更柔和,浅青色衣饰带发上一簪桃花,仿佛雪地上一枝春。他笑起来也和万花颜姑娘一样温柔,只是多一份挺拔俊朗;他也是以内力催动音律疗伤,和七秀苏姑娘一样全无痛苦。

“想长歌何先生呢?”旁边人突然冒出来一句。

原朔吓了一跳,引来哄堂大笑。旁边人很理解似的拍拍他:“行啊,别吓着,咱兄弟看上那小子的也不少,不光你一个。”

“是啊,你们看见他那小腰了吗,那细得,一个男的啊,真是。”对面的人接话,在空中比了一个夸张的弧度,居然引来纷纷点头。

原朔听得烦心,起身直接出了营帐,又引来一阵大笑。

 

原朔在营帐外站了一会儿,呼吸着冷冽的空气,冷静了很多。但他一想到何思衣,又忍不住烦心了起来。

他不喜欢听到军士们那样议论何思衣。他们说姑娘的时候,会说姑娘专情或温柔,想要迎娶;而议论何思衣,却只说他的容貌和身材,就像他只是一个供他们军中取乐的物件。

原朔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但他也没法说有什么不一样。他看到的不也只是何思衣的温柔俊秀吗?这跟那些人有什么两样?他不了解何思衣,心底突兀而模糊的那个愿望,更是想都不敢想。

他思虑至此越发心烦,这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原朔?”

原朔闻声回头,站在那里的居然正是何思衣。他身披大氅,怀抱素琴。

 

原朔赶紧行了一礼:“何先生。”

“何必如此多礼,叫我思衣就好。”何思衣笑。

思衣……原朔觉得颇叫不出口,却忽然想起:“先生是从何得知我的姓名?”

何思衣稍微低头,轻笑了一下:“……我来的那天,是你在营地门口戍卫……我向人问的。”

什么?为什么要问我的姓名?原朔还没反应过来,何思衣忽然道:“你肩膀受伤了?”

“不碍事。”原朔道。是真的不碍事,那不过是他上次巡逻遇见敌寇,不小心中了一箭。伤口不深,随便自己上了点药包扎一下,早已无碍。也不知道何思衣怎么就看出来了。

“肩膀关节之处,落下病根就不好了。我还是为你医治一下。”说着,何思衣已经迈步往医帐方向去了。原朔愣了一下,跟了上去。

 

为了加快伤者痊愈,医帐要比一般的营帐来的暖和许多。此时医帐里无人,何思衣一进医帐就把披在外面的御寒大氅脱下,里面穿的仍是那身青白长衣。原朔偷偷看过去,不得不承认那些兵油子是对的,由背及腰,他的确显得太纤细了。

“脱了吧。”何思衣道。

“啊……啊?”原朔愣。

何思衣笑:“你把玄甲脱了,我好为你治伤。”

原朔这才反应过来。这按说也是常情,但何思衣看着,他的动作就是怎么也利落不起来,半天才把上身玄甲脱下摆好,里衣也解了一半,露出肩上伤口。

何思衣等他脱完了,凑过去把他绷带解下,仔细打量伤口:“果真不大碍事,但多少伤及筋络,还是早些痊愈的好。”说完便退后,抱起素琴放在膝头,运起相知心法,以内力灌注于琴曲中开始弹奏。

方才他打量伤口的时候离得太近了,本不碍事的小伤口被何思衣一碰,竟发起痒来,弄得原朔莫名地脸上发热。等他退开开始弹琴,何思衣盯着琴弦,原朔便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看。看他肩上黑发,看他瘦削肩膀,看他纤白十指在琴上翻飞。至于自己伤口如何了,原朔还哪顾得上在意?

 

“思衣?你倒是回来得早……”过了不知多久,医帐的门帘忽然被掀开,一把清清脆脆的女子声音响起来。原朔吓了一大跳,来人看见他却也吃了一惊:“哎呀,这位是……”

原朔看见这正是那位七秀苏姑娘,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又看见后面又跟进来两位姑娘,三个姑娘看他的眼神从疑问变成有些调笑意味,他更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只有何思衣恍若不闻,自顾自低头一曲弹罢,才抬头道:“好了。你之后要小心些,再伤了再来找我就是。”

原朔点点头,以有敌来袭的速度飞快套上玄甲就跑了,都没顾得上给三个姑娘点个头。三个姑娘跟着他探头出去,看他一路跑回营帐看不见了,才缩回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半天,要说还是苗疆人奔放些,五毒的曲霞先开口道:“思衣,这就是你提过的那个……”

何思衣装没听见。

七秀的苏白鹭笑道:“曲姐姐,你看你想到哪去了,定是思衣看见人家身上有伤,请到医帐来为人家医治一下罢了,对不对?”

何思衣低头抱琴。

万花的颜雪晴插话:“只是我不明白,明明长歌门相知心法是以内力催动血脉疗伤,伤者捂上多少层衣服也是不碍的,为什么刚才那位小哥非要脱光了在这里?”

何思衣忽然咳嗽起来。

曲霞:“不过那小哥身材真的好,思衣我理解你。”

何思衣腾地站了起来,径直出了医帐。三个姑娘笑成一团。

 

当晚原朔才顾得上去看那伤口如何了。一看之下,除了有点发红之外,哪还有一点伤口的痕迹。除了感叹长歌门内功心法之精妙外,何思衣的影子自然挥之不去。

挂念着何思衣那句“你之后要小心些”,原朔还真就好长时间不曾受伤,一步也没进过医帐,自然也就没见过何思衣。搞得曲霞专门跑来问他是不是对何思衣或者她们有什么意见,原朔将原因如实相告,曲霞竟哭笑不得。从此路上遇见,三个姑娘都会有意无意地向他透露何思衣的状况——虽然原朔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但他也从来都默默听着。

但说起来,他长时间不曾受伤,也是因为这段时间遇见的敌人比往常少。平静酝酿的永远都是战乱,当他们终于遇上敌人的时候,数量大得整个岐方营都无法抵挡。

本营及时地派来了援军,成功将敌人击退了;但原朔在此役中为了掩护战友,受了重伤。

 

原朔醒过来的时候一片混乱,只大概知道自己是在个营帐里,全身都隐隐发疼,一动也不能动。

“醒了?”视野里出现何思衣,然后又退了出去,只听到他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千万别乱动。”

琴声响起,原朔感受到疼痛一点一点减弱,四肢百骸的血脉流动都随着那琴音通顺了许多。他慢慢清醒了,却还是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仿佛听见他心里声音似的,何思衣说话了,声音带着哑:“本营来了援军,敌军退了,岐方营折了不少弟兄……但现在没事了。”

“……”

“这是医帐里,”何思衣接着说了下去,“你身上中了二十七处刀伤,四处箭伤,昏迷了两天。伤者太多,雪晴她们实在撑不住先歇息了。”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歇息?原朔想这么问,但他说不出话,而何思衣究竟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于是原朔就看着医帐顶,何思衣在旁边弹着已经显得单调的琴曲。

过了不知多久琴声停了,何思衣彻底没了动静。原朔试了一下,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小幅度动作了,于是转头去看,结果发现何思衣伏在他身边睡着了。

他一直不眠不休,是在等自己醒来吗?看着何思衣比往常更苍白疲累的脸,原朔忍不住这么想。他动了动胳膊,并不觉得太疼,于是想要伸手抚上他的脸。

轻轻碰了一下,原朔就猛地缩回手,但他现在伤得太重,缩手稍微快了点就引起全身一阵抽痛。他把一切声音都掐死在喉咙里,看着何思衣,最终手放在距他脸颊毫厘的位置,再看他一眼,闭目睡了过去。

 

原朔再次醒来,何思衣已经不在身边,人声嘈杂了许多。

“啊,你醒啦。”这次过来的是颜雪晴,到他身边简单粗暴地翻他眼皮看了一眼,又往他腕上搭了一下,就掏出来一把银针,“嗯,差不多了。”

原朔连“慢着”都还没来得及喊,颜雪晴出手如电,一把银针已经插了他全身。原朔疼得眼前一黑,气血翻涌,却通顺了许多。

“再过一炷香时间,把针拔了你就可以走动了。”颜雪晴说完就把他扔下了。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颜雪晴到他身边三下五除二把银针一拔,留下一句“你可以走动了”,就转头去照顾别的伤员了。

原朔感觉一下身体,虽然浑身伤口还隐隐作痛,但筋脉已无大碍。他坐起来,看医帐里挤满了伤者,曲霞、苏白鹭和颜雪晴一起忙着,独不见何思衣的影子。

医帐里药物气息也发闷,原朔便试着站起走动几步,穿上旁边便鞋,出了医帐。

 

出医帐没走两步,他就看见营地里有个蜷缩的人影。原朔走过去,果然是何思衣,拿大氅把自己包起来,怀里抱着琴,靠在营帐边蜷缩着好像睡了过去。

原朔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直接在医帐里歇息而跑到外面来睡,但外面太冷,这是不行的。原朔犹豫了一下,弯腰把人抱了起来。

虽然何思衣身材瘦削,但毕竟是个比原朔矮不了多少的男人,还加上一张长琴。何思衣重伤未愈,走了两步就觉得身上的伤口都不大妙,然而看何思衣安详地闭着眼睛,又没法把人放下。正在他僵立犹豫之际,何思衣忽然笑了。

原朔傻了,何思衣睁开眼睛,一个小轻功从他怀里翻了下来,抬手控琴,把他翻涌着快崩裂伤口的气血压了下去,道:“我在外面醒神,并不曾真正睡着。倒是你伤得这么重,快些回医帐歇息罢。”

“……我伤这么重,为何已能走动?”原朔皱眉问他,想起初次醒来时守在身边的人,“是你……”

何思衣抱着琴,低眼不看他。

“思衣……”原朔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到底他是何思衣的什么人?想到这里,原朔低低说了一句“先生好生歇息”,就转身想回到医帐。

“原朔!”意料之外地,他听见何思衣在背后唤他。他于是停住了,却没听见何思衣再有动静。转身回去的时候,被何思衣和他的距离惊了一下。

何思衣几乎贴上了他,他转身过来直接就靠在了他怀里,一手抱琴一手紧紧扯着自己的大氅,头靠在他身上,不解释,不说话。

原朔愣住,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试着把手放在他背上,像是怕惊飞怀里的鸟儿。看何思衣并没挣开,才逐渐加了力气,双臂将他紧紧抱住。

过了不知道多久——和何思衣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算不清时辰——何思衣抬起了头,原朔低下头。两个人目光交接,何思衣稍微踮脚,吻了上去。

那是他们第一个吻。原朔唇齿间仿佛绽开一树桃花。

 

原朔和何思衣在一起了。

二人同进同出,形影不离。平日里原朔若是在营地操练,何思衣就在校场边抚琴作陪;若是外出巡逻,何思衣就在他快回来的时候在营地门口等候。不知道多少军士眼红原朔的待遇,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个俊秀温柔的长歌先生怎么就跟了他。

要是有别的伤员,何思衣忙的时候,原朔就在医帐外候着,等何思衣出来喘气的时候过去抱他让他歇息一下;或者何思衣他们忙不过来,就把他叫进去帮忙。帮曲霞喂蛊虫,帮颜雪晴捣药,帮苏白鹭磨剑什么的。时间长了他和三个姑娘也熟悉了,还经常帮营里的兄弟们递个信什么的。

忙里偷闲的时候,看着苏白鹭又打开一封信,表情扭曲而无奈;曲霞和颜雪晴打趣她,三个姑娘嘻嘻哈哈闹成一团;何思衣看着她们闹,抱着琴也懒得弹,安安稳稳地窝在他怀里。

察觉到原朔出神,何思衣出声问他:“怎么了?”

原朔回神,低头亲吻何思衣头顶:“没什么。”

冰天雪地的战乱之中,这一切太过美好,如同幻梦的不真实感。何思衣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偏过头和他交换一个安抚般的深吻。

 

士兵精干有力,医者妙手回春。战乱中这一方小小净土,仿佛世外桃源。这样如梦似幻的日子,过了一年。

直到原朔结束巡逻回到营地,亲眼看见修罗地狱。

 

原朔在营地里奔跑着。他目之所及,无一活人。大片的鲜血泼洒在雪地上。

他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哪怕是敌人大军来袭,岐方营的军士们也不会这么容易覆灭,更何况营帐依旧整齐,丝毫没有被破坏。

思衣呢,思衣他怎么样了?!他单修相知心法,能否自保……

原朔冲进医帐。

坠入了更深的地狱。

 

原朔无法理解自己所看到的。

医帐内也和外面一样,伤者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卧一地。

五毒弟子和万花弟子也没有幸免。曲霞和颜雪晴,死都还握着武器。

尸体中间,背对门口站着的是何思衣。他听见响动,侧身回头,看见进来的是原朔。于是怔愣一下,轻叹一声,弹出最后一个音符,彻底震断了苏白鹭心脉。

 

看着苏白鹭也倒在地上,原朔脑中一片轰鸣。

何思衣抱着琴,慢慢转过来对他说:“你不该来的。”

原朔在那里愣了很久,何思衣就一直那么静静地看着他。慢慢地原朔意识到,是何思衣做的。

什么单修相知,明明他的莫问心法也是高手。五音断人心脉,平沙落雁控人相杀。在这个和平而阳光明媚的午后谁都不免倦怠,没人会提防他。至于门口守卫士兵伤在背后,想必出自他的锋利琴中剑。

怪不得他一直抱着琴,因为他不想被人发现,他的相知琴中竟藏着莫问剑。

苍云所属,皆为兄弟。

现在原朔的兄弟们都躺在冰冷的地上。

“啊——!!!”

原朔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向这白衣无常提起手中刀盾。但他惊怒之下全身都是破绽,只看见何思衣身上飘出一个影子,眨眼间在他身上砍下三剑,还未够到何思衣衣角,原朔也重重倒下。

清绝影歌……

何思衣漠然地看着他,转身欲走。

“……思衣!”原朔倒在地上,身上手上脸上都沾满了血,不管不顾地喊他,“思衣!何思衣!!”

然而何思衣终究没有回头。

他就那么走了,斜抱着琴,白衣胜雪,滴血不沾。俊秀飘逸得如同谪仙。

 

十一

何思衣本不叫何思衣。他少年拜入长歌门,早年也曾闯荡江湖,这是他当年曾用的名字。

他的本名叫杨寒嶷。杨家由他高祖而下,世代为朝臣。他也不例外,一朝中举,次日登堂。

恰逢此时,苍云军惊变。朝廷命苍云军固守雁门关,苍云军却一心追讨狼牙军。尽管战功卓著,但违抗君命,这是大忌中的大忌。加之苍云和各大江湖门派都交好,俨然独立成军,朝廷不免忌惮。于是朝廷一方面与苍云军统领交涉,恩威并施,另一方面暗暗把人安插在苍云军中。

杨寒嶷乃长歌门弟子,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苍云军;精通莫问相知双心法,退可医人,进可立威;加上世代为官,忠心朝廷,却又刚入朝堂,人微言轻。加起来,就成了最佳人选。

他也知道自己没得选择。尚书左仆射亲自来找他,允诺他一旦功成回朝,就把他从兵部调至吏部,升任主事。从清苦的兵部到六部之首的吏部,这可谓是一步登天了,当然他不一定多久才回得来,而且在雁门关一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而他如果不答应,估计就很难在朝中立足了。

杨家世代为官,不能断在他这里。他答应了,去了比雁门关更前线的岐方营。然后他就等了一年,才接到朝中密令。

交涉艰难,苍云恃强而骄。屠之以示朝威。

屠营,他做得到,正因如此他才被派来此地。他是莫问高手,能屠尽这全营上下近百人,身不染血。

杨寒嶷当晚看着那密令,旁边琴中藏的剑反着帐中烛光,一时晃了眼。那个时候他才从过于美好的幻梦中惊醒。

 

他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功成。

此事一出,苍云上下皆惊,统领长孙忘情震怒。示威的目的达到了,她不知道苍云中还藏有多少朝廷中人,吃紧的战事也不允许她清除一切来援助的江湖人士。再交涉的时候,气势的确弱了几分。

但另一方面,他留了一个活口。原朔把他知道的所有事情都上报了,杨寒嶷暴露了身份,本来应该继续潜伏在苍云军中的他不得不回朝。长孙忘情更是怒斥兵部尚书手段卑劣,朝廷一时颜面无光。

两相抵消,杨寒嶷还是升任了主事,但却留在了兵部。杨寒嶷对此似乎也没什么意见,安稳地当起他的兵部主事来。

只有他的家人知道,他哪里是对此没意见,他似乎对一切都不在意了。他之前曾很看重官职,如今也不钻营不交游,当着主事也只是尽责而已。闲时便是在家里院中坐着,看看风景弹弹琴,尤其是冬天下雪的日子,一弹就是一整夜。

 

十二

杨寒嶷去雁门关之前,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他想过自己很可能死在那里。那样的前线,敌人大举入侵,他也无能为力;或者身份败露,以苍云的信条,他一定死无全尸。但他没想过自己人回来了,心却死在了那里。整个人朽了一半。

思绪乱了,弹琴就不稳了。又逢雪夜,他已在院中弹了半晚,手上一滑,手指就被琴弦划破了,鲜红的血落在雪地上。

……鲜血在雪地上……

杨寒嶷看着那血滴,雪花在他身边无声地落下。他猛地站起来,狠狠地将琴摔在地上。

琴断成了两截,露出其中藏着的剑,很快就一起被大雪埋了起来。杨寒嶷头也不回地回房,次日重新订做了一张琴,里面没有剑。

此后终其一生,杨寒嶷再也没有运起莫问心法,再也没用过清绝影歌,再也没弹过平沙落雁。他的琴里再也没有剑。

虽然他的一生也不长。

 

十三

杨寒嶷唯一还关注的,就是苍云军的消息。

所幸他身在兵部,这方面消息还是灵通得很。于是他知道了敌军大举入侵,苍云军死守雁门关,伤亡惨重,最终御敌于关外。朝廷心有余悸,撤换兵部尚书,新任兵部尚书开始跟苍云交好。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杨寒嶷从雁门关归来三年,竟被大理寺的人找上门来缉拿他,罪名是杀苍云军士百人。

他明白,此一时彼一时,朝廷如今想和苍云交好,自然要有所表示,而他是苍云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的凶手,又是朝中孤立无援的小角色,朝廷毫不介意把他拱手交出去。

大理寺的人倒是还算客气,说这个案子刑部和大理寺还要共同重新审过,但杨寒嶷心里清楚,他此去便是十死无生。他开始盘算可否凭自己一身武功杀出去,他在江湖上还有些朋友,可助他避过风头;只是此时在他家中的有母亲,还有回来探亲的姐姐和外甥,要护他们一同杀出去。这也并非不可行……

不可行。杨寒嶷忽然想起。他做不到。他没有剑了。

当日,兵部主事杨寒嶷下狱。

 

十四

在雁门关的时候,杨寒嶷本来被安排和此前的医官同住一个营帐,但那医官被调去了别的营地,于是杨寒嶷就独享一顶营帐。这可便宜了他和原朔,多少个夜晚,帐外朔风凛冽大雪漫天,帐内生着火,盖着温暖厚实的毯子,原朔紧紧拥着他,像拥着追逐了半生的幻影,梦里也不松手。

雁门关的夜晚,常常一更风一更雪,风卷大雪,无星无月。杨寒嶷丝毫不觉寒冷。

而今他身在帝都,无风无雪,皓月高悬,却冷得彻骨。这大概就是身陷囹圄、将赴刑场的感觉吧,杨寒嶷想。连打更的梆子,听着都像招魂。

一向拖拉的刑部和大理寺,此番效率出奇地高,仅仅三天,杨寒嶷已经“证据确凿”地被判斩立决。如今又刚好是秋后,次日午时三刻,杨寒嶷就要人头落地。

一个狱卒走了过来,把提着的食盒放到了杨寒嶷牢房里。杨寒嶷靠窗坐着,也无心饮食,只瞟了一眼那食盒:“这三更半夜的,断头饭可真是着急。”

狱卒站在他牢房门口,不动也不说话。杨寒嶷觉得奇怪,皱眉看过去。

他看清那狱卒脸的时候,恍惚间牢房里下起漫天大雪。

 

十五

“你是来杀我的吗?”杨寒嶷问,冷静得连自己都吃惊。

原朔弯腰打开食盒,里面只有一个小小酒壶。

“苍云所属,皆为兄弟。”他直起腰,看着杨寒嶷说。

苍云绝不会放过他,杨寒嶷当年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就知道。他在朝廷的庇护下活了三年,如今朝廷过河拆桥,他当然是活不成了。原朔能在半夜伪装成狱卒进入这京城大狱,多半是朝廷那边睁一眼闭一眼的结果。

杨寒嶷点头:“也好,这般死法,总好过闹市问斩,叫那些愚夫愚妇看了热闹。”

他起身走过去,拿起酒壶,仰头一饮而尽。

 

十六

毒酒从喝下到毒性发作还有一段时间。杨寒嶷看着原朔笑了起来,他好久没这么笑过了,从雁门关回来就再也没有。

原朔就看着他笑。杨寒嶷的那个笑容和他当年在雁门关见过的一模一样,当时他还叫何思衣,只是长歌门里一个修习相知心法的弟子,温柔俊秀,为大雪封山的岐方营平添一抹江南春色,营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倾心于他。

但他跟原朔在一起了。那时候原朔觉得自己有了全天下。

“岐方营的雪,”杨寒嶷看着原朔笑着说,眼睛里全是温柔的爱意,然而泪水却不断地涌出来,“我一直记得。”

原朔低下眼睛:“……但我快要忘了。”

 

原朔转身离去。

杨寒嶷缓缓倒了下去。毒性发作了。他的泪水停不下来,意识也开始模糊了。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原朔?你在哪……”他倒在地上,哭着呼唤,“我好冷……原朔……?”

然而原朔终究没有回头。

 

 

 

原朔回了雁门关,把空酒壶交给统领长孙忘情复命。在此之前,屠杀岐方营的凶手杨寒嶷身死狱中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苍云军。

当日他被救回本营,甫一醒转就将一切上报给统领长孙忘情。末了,请命手刃杨寒嶷。

凡背叛苍云者,皆须一死。复仇是苍云的信条,长孙忘情自然应允,只在他复命回来的时候多说了两句。

“你的兄弟,你的仇人,我不好置喙。”铁血的女子看着那个秀气的酒壶说,“但未免这太便宜他。”

当然了,全天下都这么觉得。因为已经没人知道原朔和杨寒嶷的过去,知道的人,都死在了岐方营里。

如今岐方营已被废弃。大雪封山。




————FIN————

我玩剑三也一年多了,本体万花,小号狂魔。

对苍云和长歌两个门派好感度都挺高的。

苍云是觉得苍爹很帅于是弄了个小号,看了一下门派剧情,整个人被震撼到了。特别喜欢“凡背叛苍云者,皆须一死”这句,这种苦情的复仇+军队设定,真帅啊……

长歌还没出的时候做任务看到长歌门就很喜欢了,没别的,当年看明朝那些事儿留下来的三观,特别喜欢这种身在朝堂的设定。在江湖快意恩仇是简单的,在朝堂里背负骂名去做一些真正改变天下的事情才难。

长歌一出我就萌了苍歌……玄甲冷面军士x白衣儒雅书生,切开来是心机爆表朝廷里明争暗斗到身陷危险的臣子和专情忠心的保护者,这种设定萌得不得了!然而我怎么就写成了相杀……都怪苍云吧曾经有个帖子数苍云和各门派的cp,说苍歌就说,苍云是叛军然而长歌是朝臣,两边是对立面,注定不能HE……我……我还能说什么……

这文的完整脑洞雏形是在看过一个条漫之后,那个条漫是藏歌吧,老琴爹控小黄鸡转风车转死队友的梗。看完那个条漫我脑子里就蹦出了那个画面,杨寒嶷屠营的那个画面,平沙落雁清绝影歌,他一个人静静地走过,身不染血,身后尸横遍野。

真正写出来这个文是看到微博那边千岛长歌门搞征文活动,想着这个脑洞不写出来有点可惜,索性就借着活动写了。得了个读者选择奖,谢谢点赞的各位www也看到了有改进建议,真的谢谢那位姑娘,我也觉得我这文写出来和自己脑内的感觉相去甚远……十分难过OTZ

写文的时候试了一下一个写法,就是塑造配角形象之后干脆地搞死……没错我说的就是五七万的三个姑娘。特地给她们加了戏,就为了后来被杨寒嶷杀死。尤其是苏白鹭,作为最女性化的一个门派,秀姑娘在这里是温柔与爱的象征。苍歌的相识因她而起,到她死彻底决裂。不知道这一点有没有传达给读者呢w

主角名字的话,杨寒嶷和何思衣都是对着输入法挑的就不说了,原朔的名字是来自九州缥缈录,吕归尘的家乡,北陆的朔方原。我是北方人,对这个名字喜欢得不得了。

感谢看到这里的大家,谢谢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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